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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:毛泽东的1918
1918年10月,青年毛泽东经恩师杨昌济介绍,被安排到北京大学图书馆新闻纸阅览室任书记,直至次年3月,因母亲病重而离职归湘。在北京大学不到半年的时光,他读了很多的书刊,接触了很多的人和事,这个过程和影响,一直深植于他记忆之中,成为他人生前进的动力。
杨昌济希望他入北大,以造“可大可久之基”
1913年春,毛泽东被湖南第四师范录取。次年春,第四师范合并入第一师范。在这所学校里,对他影响至深的教员有杨昌济、徐特立、袁仲谦、黎锦熙、王季范、方维夏等,其中尤以杨昌济的影响最大。杨先生对这位农家子弟尤感兴趣,在日记中写道:“余因以农家多出异才,引曾涤生、梁任公之例以勉之。”杨先生期望不可谓不高,希望毛泽东像曾国藩、梁启超一样出类拔萃。仅比毛泽东年长四岁的黎锦熙和毛泽东来往密切,相交于师友之间,在读过毛泽东的日记后,他写道:“在润之处观其日记,甚切实,文理优于章甫,笃行两人略同,皆可大造。”
剧烈动荡的社会呼唤“大造”之才,而毛泽东也正以极大的责任心,关注着变幻的政治风云。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“二十一条”,消息传来,一师学生编印《明耻篇》小册子,毛泽东在封面写下:“五月七日,民国奇耻;何以报仇?在我学子!”他还在挽学友的诗中写道:“我怀郁如焚,放歌倚列嶂。列嶂青且?,愿言试长剑;东海有岛夷,北山尽仇怨。荡涤谁氏子,安得辞浮贱!”那种对民族危难的沉重忧患,以雪耻救亡为己任的情怀抱负,溢于字里行间,跃然纸上。更令人称奇的是,他在给肖子升的信中就警告:中日之间“二十年内,非一战不足以图存,而国人尤沉酣未觉,注意东事少”。后来的九一八事变、七七事变,果然应验了这一石破天惊、防患未然的预言。
正是由于杨昌济先生的介绍和推荐,《新青年》给毛泽东开启了另一扇认识中国与世界的窗口。陈独秀所说:“伦理的觉悟是吾人最后之觉悟”,他感触极深,循着新文化运动的思路,他在努力地探索,为此阅读了许多哲学和伦理学的著作,而兴趣最大的是伦理学,他认为, “国人积弊甚深,思想太旧,道德太坏”,而要改变这种状态,就必须“从哲学、伦理学入手,改造哲学,改造伦理学,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”。
青年毛泽东对改造中国与世界,充满着“舍我其谁”的自信和“拿得定,见得透,事无不成”的意志。他一生之所以能最后成功,湖南一师所奠定的自信心和意志力,是最为根本的基础。他常对人说,好男儿要为天下奇,读奇书,交奇友,做奇事,做个奇男子。同学们用谐音给他起名为“毛奇”,以历史上普鲁士的一名很有学问的将领毛奇相比喻。
1918年4月14日,新民学会在蔡和森家正式成立,到会的有毛泽东、蔡和森、肖子升、何叔衡、肖三、张昆弟、陈书农、邹鼎丞、罗章龙等。这是五四时期最早的新型社团之一,宗旨是“革新学术,砥砺品行,改良人心风俗”。肖子升为总干事,毛泽东、陈书农为干事。学会成立不久,肖子升去了法国,会务便由毛泽东主持。
毛泽东此时的思想信仰仍未确定,就是他所说“是自由主义、民主改良主义、空想社会主义等观念的大杂烩。……但是我是明确地反对军阀和反对帝国主义的”。1918年6月下旬,新民学会召开会议,认为留法勤工俭学很有必要,应该尽力进行,推举蔡和森等“专负进行之责”。蔡和森到了北京后,给毛泽东来了一封信,十分同意毛泽东关于新民学会的方针意见,信中说:“三年之内,必使我辈团体,成为中国之重心点。”他们真的做到了这一点,新民学会会员大多成了中共早期党员,担当起中国革命的重任。
杨昌济此前已在北大哲学系任教,赴法勤工俭学的信息就是他传递回家乡的。这时的湖南政局混乱,政权更迭频繁,教育已经摧残殆尽,学生已到无学可求的境地。勤工俭学便是一条新的出路。6月30日,蔡和森在致毛泽东的信中说:“兄事已与杨师详切言之,师颇希望兄入北京大学”,“吾三人有进大学之必要,进后有兼事之必要,可大可久之基,或者在此”。“吾三人”是指毛泽东、蔡和森和肖子升,他们都是杨昌济最看重的学生。杨昌济希望毛泽东先“入北京大学”,以造学业和事业的“可大可久之基”。在给患病母亲安排药方后,毛泽东于8月15日离开长沙前往北京,途中因铁路被大水冲断,延至19日到达北京。
蔡元培、李大钊安排他做图书馆管理员
杨昌济希望毛泽东最好能在北大继续读书,可他却没有报考预科,其间不乏经济的原因,亦不排除与他一向推崇自学的主张相关。这里还有一个客观存在的原因,那就是当时教育部规定,中等师范生毕业后,必须先工作几年后,才能报考大学。现今这一愿望已然落空,他便作另外的努力,据肖子升回忆,由于“蔡(元培)校长帮忙的缘故”,图书馆长“李大钊安排毛泽东干打扫图书馆、整理图书等轻便工作”。
毛泽东最初住在杨昌济家,其他会员分住在湖南会馆。由于分散居住,联系起来十分不便。不久,毛泽东和蔡和森、肖子升、罗章龙等八人搬到景山东街三眼井吉安东夹道七号,八个人挤住在一间小屋里,白天还好,一到晚上,大家挤在一个炕上,挤得几乎都透不过气。如果实在熬不住要翻身,必须要先同两旁的人打招呼,否则,根本翻不过来。毛泽东是带着抱负和求知欲来到北京,在他的眼中,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?
来京的新民学会会员中,毛泽东当属最窘困者之一。肖子升说:“毛泽东几乎一无所有,虽然路费(往法国)已减少到一百大洋,但这对他仍是无法解决的大数目,而且他自己知道,无人能借这笔钱给他。”毛泽东自己也说:“北京的生活费用对我来说太高了。我是借了朋友的钱来到首都的,到了以后,非马上找工作不行”,有了这份图书馆的工作,“我每月可以领到一大笔钱??八块大洋”。这固定的经济收入,对他来说显得尤为重要,由此奠定了他在北京的生活,故而分外珍惜。
有文章说:“1918年,张申府曾是北大图书馆的代理馆长(关于张是否是代理馆长一事,还有另外的说法),正是临时工毛泽东的顶头上司”,又说毛泽东“用那种龙飞凤舞、潦草的,并没有多少根基的草体字书写图书卡片,显然是很不合适的”。因此,受到代理馆长张申府的训斥,毛泽东“恨声不绝”,“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”。 毛泽东在延安接受斯诺采访时,已经说得十分明白。他说:“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伦理学教师当时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。我请他帮我找工作,他把我介绍给北大图书馆的主任。这个人就是李大钊,他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位创始人”。肖子升对这件事的叙述,就更为详尽。他说,他们原打算让毛泽东去做教室清洁员,因为,那样可以在工作之余,免费旁听。后来,是蔡元培改变了毛泽东的工作,他说:“蔡校长是位可敬的人,立即了解了我们的困难。他有个更好的主意:与其做个教室清洁员,不如安排毛泽东在图书馆工作。因此他写了张条子给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先生:‘毛泽东为实行勤工俭学计划想在校内工作,请将他安排在图书馆中,……’蔡校长没有指出毛泽东是由长沙来的,是‘青年领袖’。李大钊安排毛泽东干打扫图书馆、整理图书等轻便工作。”当事人和肖子升的回忆,都已经表明毛泽东的顶头上司是李大钊,而并非张申府。
说到毛泽东用草书填写图书卡片,那更是站不住脚,稍有书法知识的人都知道,草书写起来是笔画连绵,飞鸟惊蛇,小小的图书卡片怎么也不能以草书填写,这是常识。十分珍惜这一工作的毛泽东,怎么可能冒着丢“饭碗”的风险,而任意在上面用草书填写,况且也无法书写。毛泽东的草书是中老年后才入佳境,青年时期的毛泽东写得一手工整隽秀的楷书,他在一师时所作的读书眉批,他给表兄文咏昌的还书便条,便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。
毛泽东的工作问题落实了,他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,专心于工作之外,对学业和人生的思索仍在追寻之中。他和新民学会在京会员,曾邀请蔡元培、陶孟和、胡适分别在北大文科大楼谈话,所谈多是学术和人生问题,对会员们很有启迪。
和邵飘萍、梁漱溟、周作人的交往
毛泽东谈起北大往事时,曾深情地说:邵飘萍“对我帮助很大。他是新闻学会的讲师,是一个自由主义者,一个具有热烈的理想和优良品德的人”。当时,北大成立了新闻学研究会,毛泽东是会员之一,邵飘萍常到学会讲课,传授办报的业务知识。毛泽东除了课堂听邵先生讲课外,还常去邵先生家讨教,据邵飘萍夫人回忆:“那时,毛主席是北大职员,平易近人,到我家里来,很有礼貌,叫飘萍为先生,叫俺邵师娘。”后来,毛泽东回长沙创办《湘江评论》,邵飘萍所传授的知识,给了他不少的帮助。毛泽东也因《湘江评论》而声名鹊起。毛泽东对邵飘萍的半年授课之恩,一直怀念在心。1926年4月26日,邵飘萍被军阀张作霖、张学良父子杀害。毛泽东知道后,十分惋惜。1949年4月,毛泽东亲自批文追认邵飘萍为革命烈士。他对这段短暂的师生关系,极为珍惜,就是到了晚年,他仍称“我是邵飘萍的学生”。
毛泽东和梁漱溟是同龄人,梁漱溟年长三个月。梁漱溟与杨昌济同在哲学系任教,经常来杨家,多次为梁漱溟开门的就是毛泽东,他们开始交往并日渐熟悉。1938年,梁漱溟为全民抗战积极奔走,来到延安。他单独与毛泽东进行八次谈话,其中两次彻夜长谈,使梁漱溟对共产党、对毛泽东本人有了深刻的印象。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1953年9月的政协常委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扩大会议上,在有关三面红旗和农民问题的发言中,梁漱溟的一句“工人农民生活九天九地之差”,惹恼了毛泽东。两人在会上起了口角,在一片批评谴责声中,梁漱溟非但不认错,反而顶撞说:“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无雅量。”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崩溃。梁漱溟并没因此而受到任何处罚,只是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来往。1986年,梁漱溟旧事重提,检讨自己“当时意气用事,言语失控”,“我的顶撞在先,才有毛主席对我的批判在后”。他对毛泽东一直钦佩,就是到了晚年,在接受外国学者采访时,仍然说:“毛主席这个人呢,我跟他接触很多,他是雄才大略,那是很了不起。”
毛泽东到北大之前,曾信奉过新村主义。到北大后,他理应去拜访中国新村主义最积极的鼓吹者周作人,可却疏于这方面的记载,想必周作人教务繁忙,毛泽东又因图书馆的本职工作等,而没有时间去拜访周作人。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发生在1920年4月7日,周作人当天日记记载“毛泽东君来访”。他和周作人相会具体谈了什么,看来已成为永远的谜, 但有一点是应该肯定的,那就是他们都会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??新村主义。
抗战胜利后,周作人以汉奸罪被捕并服刑。1949年1月,他被保释出狱后一直住在上海。新中国建立后,他日夜思念回到北京,便给毛泽东、周恩来写了一封信,他对朋友说:“南北通车了,我已经发出一书信给毛润之先生,毛先生在北大当图书馆馆员时见过面。有一次,他来八道湾看鲁迅,鲁迅不在家,同我谈了一会。我去信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北京,还不知道给不给回音。”
毛泽东看信后说:“文化汉奸嘛,又没有杀人放火。现在懂古希腊文的人不多了,养起来,让他做翻译工作,以后出版。”不久,周作人得到可以回北京的消息。回京后,周作人重新入住八道湾,在周扬、冯雪峰的安排下,人民文学出版社买下他的全部译稿,每月支付二百元,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,待书稿全部出版后,稿费再重新结算。
赠诗北大旧识傅斯年:刘项原来不读书
毛泽东零距离地接触陈独秀,当然是在北大。他说:“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。当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,他对我的影响也许比其他任何人的影响都大。”又说:“我在李大钊手下担任国立北京大学图书馆助理员的时候,曾经迅速地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发展。我在这方面发生兴趣,陈独秀也有帮助。”这些为我们了解毛泽东与陈独秀在北大的交往,提供了思考与遐想的空间。
毛泽东没有忘记自己的引路人,1942年3月30日,也就是陈独秀逝世前两个月,他在中央学习组会议上说:“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。”三年后,毛泽东再论陈独秀,他说:陈独秀虽然“有些不正确的言论,但是他创造了党,有功劳”,“关于陈独秀将来修党史的时候,还是要讲到他”。在1959年8月的庐山会议上,毛泽东再提陈独秀,他说:“他后来去世,那个责任在我,我没有把他接来。”显而易见,毛泽东为此而深深自责。
毛泽东对赴法勤工俭学自有独到的认识,他曾为此讨教胡适、黎锦熙,“他们都以为我的意见为然,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《非留学篇》”。毛泽东虚心好学,奉胡适为“楷模”,胡适又待人热情,好为人师,而且他们又年龄相仿,他们之间定有一段亦师亦友的交往。1951年5月17日,胡适在阅读胡华所著《中国新民主义革命史》中关于湖南自修大学的内容后,于当日日记中写道:“毛泽东依据了我在一九二0年的‘一个自修大学’的讲演,拟成‘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’。拿到我家来,要我审定改正。他说,他要回长沙去,用船山学社作为‘自修大学’的地址。过了几天,他来我家取去章程改稿。不久他就南去了。”
在胡适的眼中,毛泽东就是他的学生。抗战胜利后,他致书毛泽东,希望“中共领袖诸公……放弃武力,准备为中国建立一个不靠武装的第二大政党。”胡适太天真了,中国共产党前赴后继英勇牺牲所创立的军队,所开辟的根据地,怎么能拱手让于他人,而蒋介石“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”的独裁体制,又怎么能容忍中共作为“第二大政党”存在呢?如此不合时宜的话语,真所谓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。
毛泽东对斯诺说:“由于我的职位低下,人们都不愿同我来往。我的职责中有一项是登记来图书馆读报的人的姓名,可是他们大多数都不把我当人看待。在那些来看报的人当中,我认出了一些新文化运动的著名领导者的名字,如傅斯年、罗家伦等,我对他们抱有强烈的兴趣。我曾经试图同他们交谈政治和文化问题,可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,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讲南方土话。”
这件事当然使毛泽东刻骨铭心,他所说“不把我当人看待”,当有言过其实之处,不过有一点却是事实,这些“天之骄子”,怎能俯身与一个月工资只有八块大洋的“职位低下”的人,“交谈政治和文化”呢,况且,所讲又是难以听懂的“南方土话”。这之后,天各一方,急景流年,北大学生们怎么也没有想到,当年那个讲“南方土话”的“职位低下”的人,二十多年后,竟会在西北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。
1945年7月1日,抗战胜利在即,傅斯年作为六名国民参政员之一乘飞机访问延安。毛泽东单独安排时间,与傅斯年彻夜长谈。在谈到自己时,傅斯年谦逊地说:“我们不过是陈胜、吴广,你们才是项羽、刘邦。”第二天也就是7月5日,毛泽东给傅斯年写了封信,上写道:“遵嘱写了数字,不像样子,聊作纪念。今日闻陈胜、吴广之说,未免过谦,故述唐人诗以广之。”这便是章碣的《焚书坑》,毛泽东以条幅书写,以赠傅斯年。诗云:
竹帛烟销帝业虚,
关河空锁祖龙居。
坑灰未烬山东乱,
刘项原来不读书。
毛泽东为什么给傅斯年书写《焚书坑》,时下有着很多解。笔者以为毛泽东之所以书写这首唐诗,是针对傅斯年所说:“我们不过是陈胜、吴广,你们才是项羽、刘邦”而抒发,毛泽东以“刘项原来不读书”回应,其间含有自谦自况之意,即与傅相比,不是读书太多的知识分子,抑或有别的什么寓意,已是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了。
来源:红广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