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揭秘李自成祖坟里的“小白蛇”真相
明末农民战争,是一段宏伟雄奇,怎样描述也难以呈现全貌的悲壮史诗,其中各种历史的吊诡,足以令后人感慨万千,而李自成毫无疑问是这部史诗的主角,对于他失败的原因,从古到今,各种分析总结的书籍能堆成山高,但是在明末笔记中,有一点被反复提及,那就是——李自成的祖坟被扒了。
一 神秘卖蒜人竟是钦差
崇祯十三年,即公元1640年,在商洛山养精蓄锐的李自成,趁着明军主力在四川追剿张献忠的时机,突入中原,开仓放粮,赈济灾民,并提出“均田免赋”的口号,赢得民心,队伍迅速由几千人扩大到几十万,接着他攻克洛阳,杀死福王,迫使“督师辅臣”杨嗣昌自杀,在围困汴梁期间,连续杀败左良玉和傅宗龙,整个中原的农民起义已成燎天之势,而明朝连防御兵力都所剩无几。
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急得坐立不安,不知是听了谁的馊主意,他于崇祯十四年给陕西总督汪乔年下了一道密旨,让汪乔年扒掉李自成的祖坟,断其“龙脉”,泄其“王气”。
清代有两部笔记,对此事的前后经过记述得特别详细,一部是《筠廊偶笔》,一部是《在园杂志》。
《筠廊偶笔》为清初学者宋荦所撰,多记晚明与前清的各种遗文轶事,富于史料价值。其中记载:崇祯九年,李自成自号“闯将”,率领着步骑兵千余人回到故乡米脂,给祖先上坟,很可能正是这一举动,引起了官府的注意,并产生了扒坟的念头。
扒人家祖坟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,何况是天子亲自下令,崇祯皇帝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,跟满人和谈都一路藏着掖着,更别提扒坟这样的事儿了,所以他下达密旨的经过极为传奇。康熙年间的学者刘廷玑在笔记《在园杂志》中记述道:有一天,米脂县令边大绶正在堂上办公,“有一人赴诉卖蒜为兵所抢”,边大绶让他详细讲述事情经过,那人匍匐着爬到边大绶膝前,表面上哀诉自己种蒜如何不易,其实却用手按住边大绶的官靴,往下压了两压,边大绶吃了一惊,再看那卖蒜者的肤色气质,无论如何不像一个多年种地的农民,情知有事,便将他带到后堂,屏蔽左右,卖蒜者这才脱下帽子,撕开一道裂缝,里面有一封信和一道密旨,信是陕西总督汪乔年写的,介绍来人是宫中太监,让边大绶执行那道密旨,边大绶心惊肉跳地打开密旨一看,“乃命掘闯贼祖坟之诏旨”。
边大绶知道,自己摊上大事儿了。崇祯十四年的明政权已经摇摇欲坠,除了京畿之地,长江以北基本处于失控状态,陕西的政府机构看似还保持完整,究其实,大部分形同虚设,政令不通。就连皇帝的密旨都要派太监乔装打扮像做贼一样送来,可见官贼之势,已经逆转。这种情况下,想带人去扒最大一支起义军领袖的祖坟,消息一旦外泄,恐怕自己连米脂衙门都还没走出去,就会被起义军的密探干掉。
边大绶一时间彷徨无计,“忧形于色,寝食俱废”,他的门人贾焕发现了,问他为什么发愁,边大绶把事情一说,贾焕笑道:“这有何难,我知道一个人,足解君忧。”边大绶一听大喜,问他是谁,贾焕于是传令把县衙里的捕快张自祥叫来。
片刻,张自祥来了,这人平时蔫蔫的,孤言寡语,在捕快中是个不显眼的家伙,贾焕看了他两眼,突然厉声说:“你明明姓李,为什么改姓张?!”
张自祥大吃一惊,正要辩解,贾焕道:“我已经全都知道了,你是李自成的亲哥哥,潜伏在县衙里,和其他二十个捕快歃血为盟结成异姓兄弟,准备在李自成打到米脂县城时,开门放贼,你是贼首的亲戚,不但不自首,还甘为内应,横竖都是个死!”
张自祥吓得扑通一声跪下,磕头求饶,边大绶将他搀扶了起来说:“大明气数已尽,天下早晚是闯王的,届时我的一家老小还要依赖你保全,我不会做自断后路的事情的。”贾焕也笑道:“刚才我说的都是唬你一唬,目的是要搞清你的真身,老兄放心,你那颗脑袋在脖颈上稳稳挂着哩。”然后就提出三人结拜之事,张自祥一看自己死罪得免,还能够跟县令大人结为异姓兄弟,大喜过望,当然同意,从此三人“出则官役,入则兄弟”。
张自祥完全不知道的是,边大绶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,那就是——搞清李自成祖坟的具体位置。
二 一只黑碗锁定祖坟位置
按《筠廊偶笔》所记:李自成的祖父名叫李海,父亲名叫李守忠,“坟俱在三峰子乱山中,距县城二百里,山势环拱,气象狞狰”。李海和李守忠死后,都是被同乡一个名叫李诚的人埋葬,边大绶重金邀请李诚为向导,以对李自成的祖坟做一“精确定位”,但“葬年既远,诚亦不能别识”。
作为子孙,一定会去给祖先上坟,于是边大绶在张自祥身上打起了主意,《在园杂志》上所记:他每天跟张自祥饮酒作乐,趁着张自祥醉醺醺的时候,聊起风水之术,连赞李家祖坟一定选在了绝佳之地,张自祥甚是得意,便把祖坟的地点说了出来,边大绶还以打猎为名,“邀之同往”,专门去了一趟三峰子山,确认了李家祖坟的具体位置。
不过,接下来的故事,两部笔记的记载便出现了很大的差别。
我们先来看可信度更高一些的《筠廊偶笔》的记录:边大绶带着李诚一起,来到三峰子山,“至其所,久近墓凡二十有三”,李诚一时间想不起来哪个才是李自成祖父的坟墓,只记得当时在给李海掘墓时,在地下发现了一只黑碗,索性将黑碗一并埋在墓坑里,所以“今但有黑碗者即海也”。
边大绶秉持着“宁可错挖一千,不可放过一个”的精神,让手下人把这二十三座坟全部挖开,找出有黑碗的那一个,连续挖了十几座坟墓,里面的尸骨都保持着一定的“血润”,这时有个人高声喊了起来:“这座坟里有一只黑碗!”边大绶过去一看,里面的尸骨黑得像墨一样,“头额生白毛六七寸许”。李诚立刻确认,这就是李海的尸骨,在这座坟的左侧稍下,就是李守忠的坟墓,挖开一看,墓穴里盘有一条白蛇,“长尺二寸,头角崭然,初见人,首昂起三寸,张口向日,复盘卧如故,意思安闲。”而李守忠的尸骨骨节间色如铜绿,生黄毛五六寸许。
边大绶认为:“枯骨生毛亦从来记载所罕见者,遗毒海内,夫岂偶然?”所以他继续扒坟,把所有长了毛的尸骨都捡出来,估计都是李自成的家属,聚在一堆用火烧了。这才算大功告成,班师回城。
《在园杂志》的记载则要复杂得多。边大绶自从确认了李自成祖坟的位置之后,便等待合适的时机,不久他得到消息,李自成的部队即将进犯潼关,边大绶便赠给张自祥白银七千两,让他去投奔闯王,帮自己拉拉关系,还派他那二十位结拜捕快一同前去,以“卫其辎重”。刚刚把张自祥支走,边大绶就带着十余人出了米脂县城,来到三峰子山。只见李自成家的墓地,“上有大树一株,紫藤垂满,掘至棺,藤根包裹千匝。”用巨斧砍断藤根,棺材才得以打开,里面有一头小白蛇,“头角已成龙形,止一眼,其身尚未变”,李自成先人们的尸骨上“皆长黄白毛二三四寸不等”,边大绶杀掉小蛇,把小蛇跟那些尸骨一起“焚之扬灰”。在这篇“扒墓笔记”的结尾,刘廷玑说:“剖棺之日,适闯贼兵败河南,一目为流矢所中——噫,何天意人事符应之速耶!”
这篇笔记比之《筠廊偶笔》,加“料”不少,除了巨大的藤根把棺材包裹“千匝”之外,最引人瞩目的,是那条小白蛇头角已经长成龙形,而且只有一只眼,刘廷玑分明是在强调小白蛇就是李自成的“化身”,及时将其铲除,就断绝了李自成的“成龙”,而且,正在率兵围攻开封的李自成被射伤了一只眼睛,也与小蛇的“止一眼”对上了,这再次证明天人感应是真实存在的啊!
三 边大绶塘报里的“小白蛇”
那么,边大绶扒李自成祖坟,真的看到这么多“诡事”吗?不妨看看他的自述。边大绶在给朝廷的塘报中,讲述了前后经过。他没有提到张自祥,但李诚确系扒坟行动的向导,“曾为贼祖与父赞襄葬事”,而且凭借一只黑碗锁定李海的墓穴也确有其事。
扒坟行动的开始时间是崇祯十五年的正月初二,参与行动的还有三十名弓箭手和六十名乡夫,“一昼夜行一百三十里”到达三峰子山,“时遇大雪,深二尺余,山路陡滑,马不能进”。边大绶带领众人下马步行五六里路,“鸟道崎岖,久绝人迹,旋开道攀缘而上”,终于到达李自成先人们的墓地,“四面山势环抱,气概雄奇,林木翳天不下千余株,大小冢墓二十三座”。在挖开五六座以后,没有发现黑碗,这时天色已晚,众人就在墓地里住了一晚,第二天终于通过黑碗锁定了李海的墓穴,李守忠的墓穴也随之被找到,“顶生榆树一株,枝叶诡异,用斧砍之,树断墓开,中盘白蛇一条,长尺有二寸”。边大绶下令将黑碗和白蛇收好,用于向上级呈验,然后将“骨骸有毛者凡七八冢,尽数伐掘,聚火焚化”,这不算完,还把附近山林的一千三百余株大树,“悉行砍伐,断其山脉”。
做完这些事,边大绶很得意地在塘报里宣称:“逆墓已破,王气已泄,贼势当自破矣!”而收到塘报的陕西总督汪乔年回复边大绶说:“他日功成,定当首叙以酬”。
由此可见,《在园杂志》中的很多记载都不确切,什么小蛇化龙化到一半,什么小蛇只有一只眼,什么藤根将棺材“包裹千匝”,都是一种解恨式的夸张和发挥,事实上,祖坟虽破,王气未泄,仅仅两年以后,李自成就率军攻入北京城,逼得崇祯皇帝在煤山上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。当然,明朝的遗老们也许会认为,至少边大绶的举动让李自成最终没有得到天下,在一片石之战中被吴三桂和多尔衮的联合军队打败,从北京一直退到湖北九宫山遇害,这岂不正是“白蛇头角呈龙形而其身未变”的明证吗?问题是,在边大绶的塘报里,可没有这么神奇的记录,那条只想到墓穴里冬眠的小蛇,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被人们寄予了这么多的含义呢?
崇祯十五年,陕西总督汪乔年在襄城被李自成军队捉住,李自成恨他扒自己的祖坟,“割其舌,磔杀之”,而边大绶则在崇祯十七年也被大顺军捉住,他自己思忖必死无疑,谁知李自成在北京登基后下诏,大赦天下,所以他捡了一条命,并在其后大顺军的败退中侥幸逃脱。
不过边大绶终究还是“一扒成名”,明朝的遗老遗少们感激他断了李自成的王气,清代的知识分子们为了迎合大清入关是“替明朝报仇”这一古怪的逻辑,也对李自成口诛笔伐,认为边大绶是有功之人。清代学者王士禛在《池北偶谈》中专门称赞边大绶“发贼李自成祖父墓,贼旋败衄”,给人的感觉是李自成根本没有攻进北京,在祖坟被挖的第二天就一败涂地,走向灭亡,再想到《在园杂志》里的“夸大宣传”,不由得令人感慨:古人若是发起狠来,才不管什么客观事实,真的是什么鬼话都敢胡喷,什么历史都敢篡改的,所以改朝换代前后的那些书,看则看,不可太当真。